© Rinko Kawauchi
常驻于东京的摄影师川内伦子不仅仅是在拍照,她还发展了一种极其个人化的语言,可能只有她自己才能破译。如果你愿意尝试,只有她自己才能破译。对于那些愿意尝试的人来说,她那神秘而又迷人的影像将把你带到一个充满光、寂静和内心对话的世界。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来到她的工作室,与她探讨拍照的疗愈性质、社交媒体以及喝酒的合适时间。
对话川内伦子
作者 | 克里斯·维达尔特诺马(Chris)
译者 | 张婉丽
校对 | 尹洁
伦子你好,我第一个问题是你去过芬兰吗?
我去过挪威,但还没去过芬兰,并且只是在赫尔辛基机场转机,还没有机会欣赏那里的风景。
我觉得你会喜欢那里,风景很美。
是的,我想是这样。你见过极光吗?
没有。我住在赫尔辛基南部,需要去北部且靠近北极圈才能看到极光。那你能给我讲讲你的童年吗?你是在热爱艺术和摄影的环境中长大的吗?
我没有特别喜欢艺术的家庭成员,我四岁前在滋贺县度过了童年时光,之后我们搬到了大阪。我们的家庭压力很大,有些紧张,我也感受到了。为了逃避现实,我经常在图书馆阅读,这对我很有帮助。我小时候并不是很喜欢图片或图像,反而更喜欢阅读,但日本民间传说中的小人族克鲁波克鲁 (Koro-pok-guru)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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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进入文字世界比进入图像世界更容易吗?
对我来说,重要的并不是书中的图片或文字,而是书本本身。书籍带我进入另一个世界,意识到自己有着与现实不同的存在方式,这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让我感到莫大的安慰。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拍照是什么时候吗?
我记得第一次有意识地拍照是在高中时期,我用普通卡片相机拍了一张海景照片。这台相机是我向父母要的礼物,我用它拍了两年多的照片。
你有立刻感受到与相机产生联系吗?
不,实际上花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对拍照并没有那么认真,只是像其他人一样,为了记录而拍下周围的事物,或者随手按下快门。直到几年后我开始上第一堂摄影课,才真正开始认真对待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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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怎样的过程?
我大学专业是平面设计,但是我也可以选修一些摄影课程,由于我对摄影很感兴趣,所以去参加了。毕业后,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就职,在平面设计和摄影部门工作,从与摄影师合作的过程中学习了摄影的技术方面。那时我没有导师或榜样之类的人,我知道这份工作并不是我的终身职业,但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东西,主要是基础工作和技术方面。那时我不认识任何摄影界的大人物,但是在90年代的东京,摄影很流行,所以我还是知道一些在这个领域工作的人。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份不错的工作,也受到他们的启发,但更多的是被激励着要做自己的事情。
你是如何开始拍摄的?
当我在广告公司工作时,我很清楚我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多地学习,利用所花费的时间和工作提供的机会,尽可能地为我下一步的职业发展打好基础。平日里,我会专注于工作,按照指示完成任务。但在周末,我会在那里做自己的事情,利用暗房和其他设施,也是从此时开始创作我的作品集。
你当时知道你想拍什么样的照片吗?你有计划还是只是跟随你的感觉?
那时候我并没有把我拍的照片视为艺术,更多的是为自己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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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在做商业摄影的时候,是如何平衡个人和商业创作的?
我知道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经历,但同时我也意识到,如果我想以更纯粹的方式表达自己,我就不能把商业摄影作为我的主要工作。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在考虑是停止还是继续。那时候所有的摄影师都在做商业和个人作品,你不可能突然间成为一名艺术摄影师并靠此维持生计。所以我想,在最初的时候,将个人作品和商业作品结合起来或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是否有一个从商业到艺术摄影的转折点?
这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事,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所以这更像是一个平稳的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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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年,你同时发行了三本摄影集:《假寐》(Utatane)、《花火》(Hanabi)和《花子》(Hanako),这些书帮助你开启了职业生涯。你是有意一次发行三本书吗?
在这些书发行时,我已经积累了一系列的作品集,在那之前我可能每年在一家小画廊举办一次小型展览。三本书同时发行其实更像是一个巧合,原本的想法是只发行一本《假寐》,但是当我在编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一部叫《花子》的纪录片邀请我为其拍摄照片,这便成为了第二本书。在那之后,我意识到我要做第三本书《花火》,所以更多的是以编辑的角度在想:“我们为什么不同时出版这三本书呢?”因此这些书单独出售,但同时发行了。
你设计和创作摄影书的过程是怎样的?
我在平面设计方面的背景在这个过程中非常有用。我们是一个小团队,基本上只有一个平面设计师、一个编辑和我一起来做摄影书的设计。
你作品的发表会总是用摄影书的形式发行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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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在发掘一些新的摄影书制作方式?是否会像考虑其中的内容一样考虑书的形态和设计?
内容是首要的,因为这是表达我感情需求的途径,只有在编辑过程中,书籍才会根据内容逐渐形成相应的结构和形态。摄影书的设计应该最大限度地展示其中的内容。当然,尝试新的构思和方式也是非常有趣的。我会尽可能地寻求和探索各种可能性,但最终关键在于内容,而不是摄影书本身的“理念”决定内容。理想情况下,形式和内容应该相辅相成,但首要任务是以最佳方式呈现作品。
你经常将你的照片描述为“耳语”,你喜欢在安静的氛围中工作吗?
在创作初期,我意识到安静中蕴含的美感,并将其作为自己的审美理念,但更多的是因为我的审美思维具有安静的基调。虽然安静中有美,但我并不是有意识地想要表达这种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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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描述一下你的日常生活吗?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生活也有所改变。在我20多岁的时候,每天拍照已经成为了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是我生活的节奏,让我充满动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享受休息并学会了放松。也许这只是因为我变老了吧!我年轻时有着充沛的体力和精力,那时候我觉得事情进展得不够快。我总是沉浸在这种状态中,要么一直拍照,要么在暗房里,我无法平静。每当我需要休息时,我都会喝一杯。(笑)
大家都会这样做!你觉得什么时候最有灵感?
在观看平常事物、书籍、电影等等东西的时候。我认为作为一名摄影师,从光中获得灵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你用什么设备?
我非常注重设备,大部分时间我使用的是禄莱6x6相机,这是一款俯视取景相机,有时我也使用4 x 5的大画幅相机,但真正要选择哪种相机取决于我的拍摄主题。设备总是根据拍摄项目来选择。首要任务是创作出好作品,因此设备并不是决定作品质量的关键因素,而是相反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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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照给你什么感觉,有治疗的作用吗?
这更像是一种治愈的感觉,很难选出一个词来形容。不是快乐或平静的感觉,更多的是能与自己对话并欣赏自己的作品,这几乎就像冥想一样。
你在工作的时是否曾感到悲伤?
我意识到了悲伤的存在,但我并不真的感到悲伤。一般来说,悲伤或沮丧的感觉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情感。我没有过多地关注这种情感,但我知道它的存在。更多的是接受它。从某种程度上讲,摄影帮助我保持警觉,因为它让我了解并接受了这个充满积极和消极的世界。
在冲洗照片时,你会如何处理意外、错误或没有按预期发展的事情?
我喜欢有些意外和错误的存在。当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时,这也许可以为作品增加另一层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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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观众对一张照片的反应与你的预期相反,这会让你对这张照片产生质疑吗?
如果这种情况发生,我不会质疑自己,因为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也不得不说,当人们喜欢我的作品时,我确实会很开心。
拍照的整个过程就是质疑一切,当你在质疑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质疑本身可以成为一种动力,但质疑一切肯定不是好的。所以要在自信和质疑间找到平衡,并将它们融合在一起。这种冲突可以让我的工作变得更有趣、更有力。
自从数码摄影开始流行起来,你的创作方法有变化吗?对于你来说最终胶片和数码仅仅是媒介上的区分吗?
胶片和数码当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它们各自的拍摄体验也不同。数码是一个新事物,带来更多选择,但也仅仅是表达自己的另一种工具。我尝试以更乐观的方式看待数字技术,但同时也希望传统胶片不会完全消失。工作时胶片和数码我都会使用,有时还会同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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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描述一下你的编辑过程吗?
一般来说,如果我有兴致,我会全神贯注地进入暗房,将所有东西印出来,这个过程都是独自完成。我也会主动排版,但是一旦我想要出版一本书,就会把这个想法告诉编辑并听取他的反馈。如果他有任何建议,并且我也同意的话,我就会做必要的修改。大部分时间我都是独自编辑,但我有一个经纪人,有时候如果我需要外部意见,我会向她咨询。
拍摄和编辑的过程是一个孤独的过程,在将项目公之于众之前,你必须把握好每一个细节。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像是孕育一个孩子,一旦它面世,就会成为独立的个体。当然,这也不完全像孕育生命,只是一种类似的感觉。做一本摄影书的过程很私密,随着它的成长,书会发展出自己的性格和个性,一旦出版,它就不再属于我了。当孩子走出世界时,我终于可以放手了。
你的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两个主题是自然和城市生活,并且它们在不断地对话。
我并不认为这些是我寻求的主题,因为这是人类无法回避的主题,我们必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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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抽象摄影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即使主题以抽象的方式呈现,它也有其含义。在编辑和处理一组图像时,我非常喜欢寻找抽象和具象照片之间的平衡。
你认为抽象摄影是一种直觉的表达吗?
这很复杂,有时我确切地知道某件事情会是什么样子,有时仅凭感觉。这也是理性与直觉之间不断重复的过程,我在其中寻找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这同样是关于质疑与自信,出与入之间的平衡。
你会考虑做一本只包含抽象作品的书吗?
我目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更感兴趣的是将具象和抽象的图像混合在一起,找到它们结合的方式。也许将来会有兴趣去尝试。(此时伦子走到她的书架,拿起了她的书 《寰宇》)我制作这本书时,就将抽象和具象的图像结合在一起,我觉得这拓展了作品的表现形式,这正是我喜欢的。比如这张照片不是偶然拍摄出来的(抽象的黑色和线条图片),而是在一个天文馆里,我有意的使用激光笔和长达十分钟的曝光拍摄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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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寰宇》 (Ametsuch)中,你采用的是日式装订的变体,闭合的一面在页面的顶部,两边和底部是开放的,在实际页面之间产生一个空间,其中的图像以反转的颜色打印。
是的,这本书的内容正片和负片的并置。负片在夹层内,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完全打开整个页面,只有通过抬起页面底部角落才能看到这个空间。
你是否曾在开始做一本书之前就清楚知道它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不,制作一本书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你不会给你的照片命名,而只为摄影书命名。你能解释一下你是如何选择书名的吗?
我喜欢那些有多重含义的词语。在选择书名时,我会牢记一个原则:要有诗意且具有普遍性。我不希望人们只因为书名中的某个具体单词而联想到某个过于具体的东西。因此标题“寰宇”具有三种不同的含义:天地、上下,同时也是日本最古老的咏叹调之一(一种使用日本音节表中每个字符的句子)。选定这个书名花费了很长时间,实际上是我的经纪人帮我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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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一段时间在进行一个在线日记项目。
是的,但我停止了这个项目。
你在使用Instagram吗?
我有一个帐户,但从来没有发过动态。
你最近打算开始使用吗?
不知道。(笑)
你认为你与社交媒体和数字世界的关系是什么?
对于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我甚至无法想象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时代成长是什么样子。幸运的是,在这个数字化时代之前我就使用了胶片,现在一切都已经变得太不同了,无法进行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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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还会有很多的人喜欢实体摄影书吗?
年轻人仍然在购买唱片、杂志和书籍。同样,人们或许也能保持对实体摄影书的好感,只要做得够好,年轻人就会有足够的兴趣。
为什么你认为胶片摄影会复兴?
物质存在给了我们一种宽慰和确定性。人不是只能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拥有物质的东西同样可以给人带来安慰。而且印刷出来的照片和电子照片有着截然不同的触感与温度。如今,任何拥有手机的人都可以成为摄影师,几乎每个人都可以接触到这些先进技术和共享信息。我认为社交媒体以及不断涌现的大量信息,可能会对人们造成伤害,甚至导致疾病,这有点像当今人类的病态。我们不如休息一下,关掉电脑,关掉手机,不去看屏幕,而是去图书馆,或触摸自然。也许做这些事情可以带来治愈。我觉得体验很重要,就像 《寰宇》 里的这些照片,我本来可以轻松地通过谷歌搜索了解有关焼畑(一种传统的控制性烧荒农耕方法,在日本称为yakihata)的信息,但我并不只是想要了解,而是想要去那里亲身体验。体验是拍照过程中最重要的部分。这就是我的工作方式,也是我为什么成为一名摄影师的原因。
文章
译者
张婉丽,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
尹洁,南京师范大学摄影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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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为什么我会成为摄影师? | 专访川内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