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舅不只会唱《野狼disco》,他还歌唱海子和窦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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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7-20 14:58

以33岁“高龄”参加综艺试图改变窘境,却愿望落空早早遭遇淘汰。没曾想,一首只在节目中展示了几十秒的《野狼disco》意外火遍全网。这个夏天,“你的老舅”董宝石正感受命运巨变。

正在经历的一切令他心情复杂:写了整整两年让他屡屡落泪的《海子》一直乏人问津,两天随手写完用来赚快钱的《野狼disco》却让他咸鱼翻身。“就这一首歌,大家都疯了,非常的搞笑。”

···············

定海神针

大连,凌晨一点,夜店经理迎来贵客。开门,经理站起身,满面红光,双手提两盒白酒,冲着来客笑,这是我一点心意。来人挡手说,别别,还整这。

来者人称老舅,33岁,长春人,身着LV黑色小马甲,脚蹬尖头切尔西靴,头顶黑人螺丝卷儿,挺炫。经理递来烟,大手拢过来,想帮老舅点火。老舅手一抽,自己点,着了。经理还是笑,说你一来,几千几万的卡座,三天就卖光。隔壁夜店本来今天开业,请一著名MC。我特意选今天请你来,结果人就取消了,发声明,身体不适。老舅说,妈呀,太狂了。

不断有经理朋友走后门,来与老舅合影。朋友说,《野狼disco》,全中国都被你洗脑。经理连连点头,专门为你看了这一季《中国新说唱》,他们唱的,我接受不了。还是你这《野狼disco》,第一遍不好听,第二遍,我靠,是这回事儿,特接地气。

隔墙传来等待老舅的尖叫声。老舅熄了烟,保镖护送,出了门。走上舞台,《野狼disco》的前奏响起,蓝色的射灯不断闪烁,全场躁动不安:

来 左边 跟我一起画个龙 在你右边 画一道彩虹/来 左边 跟我一起画彩虹 在你右边 再画个龙

在你胸口比划一个郭富城 左边儿右边儿摇摇头/两个食指就像两个窜天猴 指向闪耀的灯球

“家乡的排面儿,太牛逼了!”气氛热闹,老舅也挥舞着手臂,露出了纹身。远看上去,那只是普通的花臂。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花臂中间还有文字,左边,“流浪、爱情、生存”,右边,“诗歌、王位、太阳”,出自诗人海子的《夜色》。

今年《中国新说唱》,老舅凭《野狼disco》直登微博外卡复活第一。之前,他止步127强。站到复活赛的舞台上,他有点儿虚,这场地大的,这花花绿绿的灯光,晃来晃去,往观众席下边儿一看,黑糊糊的,啥也看不清。

三年前,老舅也去了《中国有嘻哈》,不过是当大众评委。他坐在评委席最后一排,序幕拉开,看着欧阳靖站在喷着蒸汽的火车上,忍不住站起来,兴奋地鼓了会儿掌。但越往后,越没什么表情。这么多灯,这么大舞台,光保安都站了一百多个。四强坐在王座上,底下粉丝挥舞灯牌。他感到羡慕,嫉妒,更不服。

他真名董宝石,原来是东北知名说唱厂牌吾人文化的一名rapper,玩儿的说唱不像说唱,“像诗朗诵”。《海子》里,他唱,“一个诗人一个时代的象征 只留下信一封飞在山海关的大风”。

赛前,董宝石和朋友来到后台。年轻的rapper为了他身边的朋友围拢过来。朋友带着一个个认,他只好点头,自我介绍完,单手握两下,便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什么人认识他。31岁了,他只是一个司机,一个被老板评价“没什么能力”的司机。

回到家,董宝石辞了工作,专门搞说唱。可去年参加《中国新说唱》,他连海选都没过,自嘲,被时代车轮滚滚碾压。在一首名为《落水狗》的歌里,他唱:边缘人走在边缘,开弓没有回头箭。

今年三月,董宝石写下《野狼disco》,算是“老舅系列”的最后一首。原本,他把“老舅系列”看作剑走偏锋,创了个东北人设。《浪漫男银》,他写老舅没钱给媳妇儿买貂。《夏日发廊》,老舅南下广州,住城中村,吃油麦菜,盘一盘越南沙金的大佛牌。《同学聚会》,董宝石把自个儿经历写进了歌词:去参加同学聚会,同学一只手伸出来,说哎呀,我这欧米茄的表,特别沉。而他穿一件挺寒酸的T恤,手上光不出溜,便把头低下,说是,特别沉。

混的好的端起酒杯不停吹牛皮/只有我自己故意把头埋很低/马老三倒满香槟 问我做什么生意/我说平时在家里 写点饶舌小歌曲/他说那么大年纪 你咋还在跳霹雳/那啥 中国有嘻哈那几个小子 你有没有他们微信哪?

写到第六首,董宝石在网上发,老舅这系列,有些不想写了。但如果大家喜欢,我就还是写。结果今年接一酒吧的活儿,老板拉群说,现场主要蹦迪,气氛轻松点。几个嘉宾中间没有互动环节,他想法子,得带大家跳起来,蹦起来,就写了《野狼disco》。

两个月后,《野狼disco》意外走红,将他送上复活舞台。又包下抖音第一,网易云热搜第一,QQ音乐第一。罗志祥、范丞丞、二手玫瑰都跟着左手画龙,右手画彩虹。乐评人耳帝说,《野狼disco》是一道东北大乱炖,幽默里裹挟着失落,市井中点缀着浪漫。也有人评论说,这就是土嗨、喊麦。而老舅统统点赞,一个月内转发了快40条与《野狼 disco》有关的微博。“听歌,转发,点赞,啥都行,来者不拒。每一次点击,都需要我的维系,最后都可能变成钱。”

夜店演出前,老舅先到一家老菜馆吃饭。他抬起头,两大眼袋挂着,脸上暗淡,嘴唇边灰了一圈,说要趁热度抓紧赚钱。“以前一首网络歌曲能火好几年,后来变成一两年,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他没敢喝酒,拿了罐无糖苏打水。前几夜他接连应酬,没睡,爆了一脸的毛细血管。“你如果自己还不拿一个定海神针,站在这时代里,谁还管你?再牛逼,牛逼啥呀你?”

接下来两月,他的行程满当,从东北到东南,从livehouse到音乐节,还包括好几轮夜店演出。他说,原本不想接夜店。经纪人谈了以后,他看了眼价格,是音乐节的三四倍,立马改了主意,“还是尽量多演夜店吧!”

《野狼disco》,那是宝石的手段

凌晨一点半,夜店演出结束,该是合影环节了。店里定下规则,有合影卡的客人才能与老舅同框,名额仅限8组,得是VVIP。等老舅出现,人群都往缝里挤。俩男人没有合影卡,想开辟一条突破路线,争吵起来。老舅伸手阻拦,咱得有秩序。一人打断,什么秩序?俺们咋不能合影啊?X你妈。推开人群,走了。

合影结束,老舅被人群裹着上了车。回到安全区域,他身体松弛下来,倚靠在车座上。

“那都不是听我歌的人”,他说,“真正听我歌的,是那后边儿没卡的大学生。”

开场前,几个大学生发现了老舅。隔挺远,他们就冲老舅喊,吾人文化牛逼!老舅点点头,吾人文化是他的厂牌。后来,他主动走过去,和这些没有卡的年轻人合了影。

吾人文化,2010年成立,东北最出名的说唱厂牌。而吾人的一切,又是从老舅和兄弟莲花的友谊开始的。莲花现在是电视台音乐编辑。他高而瘦削,留一头清爽短发,五官挺立,下巴只有青色的胡茬,像一位诗人。在一家延边烧烤店吃饭时,一位中年男人站上舞台,开始喊麦,“你不要期望我再回家……”底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莲花撇过头,小声说了一句,“噪音”。

“《野狼disco》,那是宝石的手段。了解的人都知道,那不是他。”莲花说。

他和老舅是高中同学,相识甚早,班级挨着,下课就跑到走廊聊音乐。莲花喜欢听摇滚,唐朝乐队,崔健,就把一整盒摇滚乐的卡带全借给了宝石,现在也没还。但宝石不会乐器,偶然一次听到说唱,便对莲花说,这也挺酷,我们玩这个。

高考完,同城的三位rapper找来,商量要做一张城市合辑,吾人族成立。五个人成天聚在一起,一个假期就能写十几首歌。2008年,吾人族代表东北说唱去《天天向上》,在舞台上匡匡地唱:东北 东北 我的家就在东北。

其余时间,宝石在西安上大学,莲花待在四平一所师范学校,感觉很不痛快,学的东西和他喜欢的音乐没关,而父母说,不上大学能去干啥?人生得完蛋。他把一部分心思寄托在阅读上,读文学,诗歌,顾城与海子。

宝石发来QQ消息,问莲花,你在干啥?莲花说,读诗人呗。宝石问,啥诗?莲花说,反正你也看不懂。宝石有点气,那有啥看不懂的?他也跑到学校图书馆,借来《海子诗选集》。他对市场营销毫无兴趣,没上过几节课,整日参加地下说唱battle比赛。不搞说唱的时候,他躺在宿舍,国内能叫上名的作者,北岛,顾城,都借来读。他记得读到《祖国以梦为马》,“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踢踏”,感到不可逾越的美,便反反复复地翻。

莲花说,想做个厂牌。他做了主理人,开始把吾人的说唱往中国独立摇滚的路线上走。崔健有一块红布,唐朝有《飞翔鸟》,吾人也该有自己的东西,别老模仿黑人说唱,diss来diss去的。他们读了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写了《途》、《浪子》。长春音乐广播电台有档节目叫《音乐工厂》,每晚十一点准时播放摇滚和说唱。主播辰昊说,吾人,层次不一样了,宝石的《浪子》连着几周都是节目排行榜的冠军。专辑《吾人归来》卖了一千张,当时算相当不错。吾人做“巡演”,也能去长春外国人最多的圣马可酒吧,知名迪厅五月花。

可《中国有嘻哈》之前,没谁能真正拿说唱当饭吃,演出、专辑都不挣钱。宝石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是,在圈里牛逼不行,没人知道你这个圈。兄弟们去做公务员,开街舞店,做信贷公司,接连结婚生子。原来天天都能凑齐的队伍,现在成了谁有空谁来。

宝石毕业时,还邀请在西安认识的Young Mai一块儿来长春做音乐。Mai后来成了圈里一位知名的制作人,当时待北京中影做后期声效。宝石对他说,别做那无聊的了,来做点自己喜欢的。Mai答应了,来到长春,想找份工作,四处打听,平均工资一两千元,和北京没法比。

宝石陪着他找,自己也没着落。媳妇说,当时还有一朋友,建议宝石去当公交车司机,她挺生气,但宝石没当回事。

2013年,他结了婚。媳妇和他是大学同学,成都人。媳妇说,两人最早认识的时候,说唱还不算太入流。宝石一直都不敢告诉她,自己在玩说唱。当宝石决定回长春,媳妇支持,也跟来,他买了房,背上房贷。白天,他到父母的批发市场摊上帮忙,早上五点起来,批棉衣、棉裤、呢子军大衣,腰间挂一小腰包,里边揣着全是现金。下午三点,他赶到一家商场,洗把脸,换上西装,管理菜刀、玻璃球子、工艺礼品,每月工资三千。

有时宝石冲兄弟抱怨,咱怎么就停下来了?Young Mai回了北京,宝石总觉得,是耽误了人家。他仍在写歌,随身带个笔记本,有点灵感便胡乱记下。他去买来西川编的《海子诗全集》,想写《海子》,一写就是两年。录歌的时候,他情绪过于饱满,总是唱着唱着眼泪就上来,继续不下去:

他叫査海生

为了大海生

阿尔的太阳照亮他一生

一个诗人一个时代的象征

《海子》却没啥声响。这是2014年,辰昊的《音乐工厂》停播了,外包给了一家卖眼药的公司。长春的街上,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四处响亮。后来宝石明白了,现在主流就是轻松愉快,千万别整啥深刻,别整啥探讨人性,生命之理,宇宙奥秘,给我整这个,马上就给你切掉。

在当时,董宝石顾不上为《海子》太难过,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付。儿子出生后,媳妇患病,身子一动,皮肤上就起米粒般的小紫点,搞不好是内脏出血。长春没地能治好,她便带儿子回了成都,半年没动静。一看不对劲,宝石也得走。

他郁闷,来到莲花家,想找人聊天。而莲花因为工作的事儿,闷着,躲房里打游戏,怎么都不出来。宝石挺窘迫,坐在沙发上,没说话。客厅灯光昏暗,他感觉这地儿待着像个深渊。过了一会儿,宝石站了起来,说我要走了。莲花懵了,啥?宝石说,我要走了,去成都。莲花没再说话。

后来,宝石对莲花说,自己也不太想回来了。这城市没落,想在这儿做音乐,非常的难。而媳妇在成都有了更好的机会,原来在长春做奢侈品,销量一直下降,压力特大。

此后半年,谁也再不提这事儿。说唱,兄弟,好像一切都结束了。董宝石告别的方式就是喝,喝就完了。每天微信群里一喊,喊出来后随意转场,他们喝东北大雪花,闷倒驴。喝到烂醉,宝石爬回家,连床都懒得上,往沙发上一躺,蒙大被一睡。

离别前,莲花用回响贝斯混了首邓紫棋的《泡沫》,录了个视频,完了发微博说:没有不散的宴席,全都是泡沫。此曲送给我即将远去的老铁宝石,以此祭奠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以及你我十多年并不容易的说唱之路。

黑山放马

九月,老舅难得有两天假期,回了成都。下了楼,他熟练地用成都话和阿公阿婆打招呼,钻进一家小铺,点了一碗豌杂面。有了儿子后,他每天凌晨四点睡,下午一点起,夜里安静,能写歌。这天他起的早,十一点就醒了。

什么时候来成都的?老舅吸着面条,毫不犹豫地说:2015年1月21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人生转折点。

离别弄得挺狼狈,朋友们到长春的机场送他,而董宝石拎着一个塑料袋,里头放一双宾馆的拖鞋,其他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有,我来到成都,明白吗。”

刚搬过来,一家人和岳父岳母挤两室一厅,董宝石坐立不安。一张沙发就那么长,岳父岳母往上一坐,他只能站着,站了一会儿觉得尴尬,又回卧室,看着那唯一一张床,别说创作,活着都费劲。有好几次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到成都来。他只能反复说服自己,媳妇儿也没错。

他去一家商场应聘,刚进门,保安看他俩胳膊肘上都是纹身,拦下他问,来做啥?宝石说,我来应聘管理员。保安说,兄弟,你身上有这东西,肯定不得行。

那是董宝石的第一个纹身。儿子出生前,他找到转行做纹身师的辰昊,在左右臂纹上了海子的《夜色》。媳妇儿讲,为这纹身,宝石下了挺大决心,怕爸妈看了纹身觉得那啥。回父母家,他俩得一块儿穿长袖,还是被妈给发现了。妈说,儿子,你手上咋回事儿?又说,你整个这,以后上班怎么办啊。

妈的话应验了。董宝石没说话,直接上了楼。见到面试官,他说,你们楼下保安挺没素质,说些有的没的。面试官懵了一会儿,也盯着他的纹身看。宝石说,怎么,有这纹身很奇怪吗?又给面试官解释寓意,是海子的诗歌。面试官说,你挺酷,但你好像不太适合我们这份工作。

得,那就不干呗。

后来宝石去开uber,开了三天,不认路,倒赔了顾客10元。在柜台卖水龙头,一天进俩顾客,剩下时间对着四十多岁的柜姐,看她们啃瓜子。再是一足球队友介绍他去批发手机,他感到信心十足,终于迈进了朝阳产业。结果干到第四个月,老板跑路了,还欠了一月工资没发。媳妇说,你干这真不擅长,还是回来写歌。有两三年,都是媳妇在养家。

吾人的兄弟huan说,宝石,就是个雨人。那部美国电影讲一自闭症天才,除了心算,其他什么也不会,宝石也这样,忙忙叨叨,走路都能卡带,生活能力差。我们其他人,做点别的,也能做的还行。宝石除了搞创作,其他是真不行。

董宝石的确还在创作。儿子在屋里睡觉,他想到自己没工作,没收入,开着一破三星手机,放点伴奏,阳台外边,夕阳落下去,他就开始freestyle,写故事。买不起专业的录音设备,他就攒歌,买一张一百多的火车票,坐16小时的硬卧到西安,找Young Mai,跑人家里录。再坐火车回成都,一路就听自己做好的歌。但创作频率下来了,一年只出两三首。开了网易云账号后,他把新歌传上去,只有三百多位粉丝关注。

这时候,莲花的邮箱里来了封爱奇艺的邀请函:节目名称,《下一个偶像》,导师李宇春,MC天佑,希望您能参加海选。他把邀请函发到吾人的群里,哥几个说,可能是选秀,那我们不能去啊。后来听说,节目名改成《中国有嘻哈》,评委也换成热狗、张震岳、潘玮柏、吴亦凡。兄弟们说,宝石你去试试呗。宝石上微博搜了搜,发现报名时间过了,没太当回事儿。

结果短短几个月,《中国有嘻哈》把说唱圈翻了天。上个月演出费还只几千元的rapper,忽然音乐节身价比痛仰还高了。说唱歌手王骞说,原来他做幕后,手里有点资源,rapper都求他,说骞哥,能帮我推个歌吗,能给我找个品牌的赞助吗。节目播出后,再见面谁还喊你骞哥?和你点个头,说个OK,就不错了。

决赛前,哥们夜楠发来消息,邀请董宝石作为100个大众评委之一,去投票。在西安的时候,宝石、夜楠还有Young Mai短暂成立过一个说唱联盟。

节目快开始录制,宝石和夜楠来到后台。宝石身穿黑色Polo衫,黑色短裤,球鞋,留着寸头,脖子光光,显个矮。一走进去,其他rapper扎脏辫,戴金链儿,穿皮靴,他看着像个路人。

夜楠在2012年办了个说唱比赛,叫地下8英里,名字取自Eminem同名电影。后来发展不错,全国独此一家。看到夜楠,年轻的rapper们围拢过来。夜楠带着宝石,一个个认,这是小青龙,这是辉子,辛巴,都参加过8英里。宝石点头,自我介绍完,就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什么人认识他。

过了一会儿,红花会的七八个人走了进来。他们戴着口罩,谁也不理。红花会旗下的PG one是夺冠热门,他是哈尔滨人,曾参与过吾人举办的说唱比赛,拿了冠军。但吾人没签下他。

Young Mai站在红花会的队伍里,他刚和摩登天空签约,成了红花会的制作人。看见Mai,宝石走过去说,来了,最近干啥啊?这次待几天?有没有空一块儿坐坐?聊了几句,便自觉没趣。一两年不见,兄弟站在了不同的位置。宝石说,那咱一块儿来拍个照吧。三人站在原地,喊人来拍了张照。夜楠和宝石都没笑。Mai两手垂放在裤间,站姿拘谨,戴了口罩,看不见表情。后来Mai解释说,那一年他都在戴口罩,粉丝狂热了,走哪儿都是。

节目录制结束,宝石和夜楠回到酒店房间。宝石睡不着,坐在床上,抽了根烟,和夜楠唠起来。夜楠说,哥们,你得出来,你必须做。两人许久没见,夜楠聊了聊自己如何从rapper转型成了老板,和宝石讲,啥是商业,啥是市场,啥是说唱的变革。

宝石说,哥们真难,哥们真的也想做,但是一个人咋整啊?成都有海尔兄弟,说唱会馆,去了人也不见得多待见咱。跟你罗嗦两句可以,说要去人那录歌,跟人一块创作,咱也拉不下这老脸。他曾和那些年轻人一块吃饭,看着人朝气蓬勃,如日中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一旁的板凳上,尴尬地介绍自己开场,尴尬地自己举杯结束。

两人一直聊到天亮。董宝石抽完了两包烟,把矿泉水全喝完了,还是口干,又起身跑到洗手间,灌了两口自来水。回来,他对夜楠说,别让心里的马死了。咱得喂养咱的马,得让它跑起来,得骑上它。

那时,董宝石在给一老板开车,回家没定时。讲白了就相当于一私人助手,负责拎包办手续,抬手敬烟,迎宾送客,倒酒看脸色。开车就能走,下车就倒酒。而他经常又出错,给别人酒倒半壶,给大哥倒一壶,大哥说,你真向着我。

有时开着车,老板来一句,宝石,艺术家也是要吃饭的啊。他说,是。老板还评价他,宝石呢,能力是没什么能力,人是个好人。而老板又毕竟是老板,想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当宝石结束工作,凌晨四五点回到家中,媳妇儿子都已入睡。他没把海子的诗带来成都,但养成了睡前写诗的习惯。打开备忘录,他写下一系列黑山放马的诗,想象自己和一匹马流浪,而大山阴雨连绵,漆黑一片,马儿无处可逃:

雨季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长 不停歇的下 在垂落的地点 形成黑色水帘 我们就一直躲在山洞 我觉得我的眼睛应该是瞎了 马伏在地上 低低的喘气 此处唯一的声音

看完《中国有嘻哈》的决赛,董宝石回到成都,提了辞职。他再也不要当司机了。

快手说唱

成都家里阳台的一角被老舅搭成了录音室。桌上架一台苹果显示器,一舒尔麦克风,一声卡,一耳机。原来Mai组建工作室后,设备升级,便把这套设备邮寄过来,送给了老舅。

老舅打开电脑,桌面堆满了文件,点开一首还没上传的歌曲mv,想让人看看,这首歌好不好听,会不会流行。视频播放,他和另外两位rapper出现在画面中。一群人身处泳池,穿着比基尼的小麦色女人扭动身体。旋律活泼,老舅搁里头唱,可不可以跟我跳个恰恰,可不可以叫你一声宝贝。

“这不太像你的歌,这纯流行。”

“我故意写的流行歌。”老舅说,没有什么特别一样的,那这歌也是我写的,你觉得一样吗?鼠标移动,他点开一首给宜宾市写的宣传曲,没有说唱元素,纯中国风。还有一首,是给火箭少女Yamy写的,名为《竹林猛虎》,中英文夹杂,挺洋气,“这就是行活,给别人干活嘛。”

他在这旮旯儿里坐了四年。过去,他连写行活的机会都没有。2017年,他向老板提出辞职后,等待交接。下班回家,他上各种视频网站,想看看现在到底流行啥。一天逛网易云,搜到几个名为“蒸汽波”的热门歌单。啥是个蒸汽波啊?宝石从来没听说过。点开一首《嘉 禾 天 橙 国 际 大 影 院》,听完,宝石讲,难怪这么多人听,有一点暧昧,有一点颓,总之和说唱的气氛相背。每天,他开一瓶酒,边喝边听蒸汽波,别的歌都听不下去。

这时候,网易云有人给宝石发来私信,老铁,我想跟你说唱。宝石说,你多大,跟我叫老铁?人回答,我15岁。宝石说,15岁,我都能当你老舅了。你跟我叫老铁,那也不合适。老铁在东北是咱平辈的称呼。人回,老铁,江湖问心不问路。

看完,宝石笑,这人真逗。晚上听蒸汽波,又想起了那小兄弟,心想,自己真是跟不上时代了,老了。再想想《中国有嘻哈》,那些人为什么能成功?因为都有个人设,能让人记住,什么你的男孩TT。要玩人设是吗,那就玩吧,老铁,咱就诏令诏令。他干脆自称你的老舅DD,拿来蒸汽波伴奏,freestyle了一段:

亲爱的请你原谅我又放了个屁/不要介意 牵你的手来个浪漫传递

……

嗨我的老妹儿给你讲讲我的经历 / 其实我曾经就是东北饶舌第一 / 也许说的太多你可能根本不信 / 没有关系 / 这是你的老舅DD(《你的老舅》)

写完,他跑到兄弟阿盖家混音。阿盖没听过这样的说唱,不理解。宝石解释,想来个剑走偏锋。《你的老舅》一发,反响不错,评论说,真有意思,老舅就是东北市里头国企下岗,然后去开出租车的五十岁老头。他同时把充满诗意的《来日方长》也给录了出来,把吾人时期的歌也传到网易云,《海子》、《浪子》,完了全沉淀在底下,收听和评论最少。

宝石说,原来的粉丝也老了,没人听我歌了,我得使劲去获得一些年轻听众,这是没办法啊。他建了粉丝群,一个月内,又写了第二首《社会老舅摇》。写之前,他在群里问粉丝,快手是啥啊?那时候快手开始流行,粉丝推荐了盖伦摇,马修啦,他把这些“土味元素”往歌里添了进去。他慢慢清楚,老舅是个脱离不开东北的角色,对莲花说,自己想做快手说唱,甚至还想搞一快手厂牌。

不同的朋友说,写完这几首歌,宝石见到他们,总会讲,自个儿反思,咱以前那音乐太严肃,动不动就给别人说点道理,说点小人生哲学。那都不好使。现在年轻人,还款压力大,事儿本来就够多,还给他听这些歌,那不烦死。如果你能让人今天啥都不想,就喝酒,就蹦迪,你就是好音乐。

当宝石推新歌《你的老舅》时,Mai第一时间收到了弹窗。他一直将宝石的网易云账号设成特别关注。Mai没告诉宝石,刚听这歌,他真有点接受不了:原来是浪子,现在成了老舅,心酸,感觉是为了出名去的。后来Mai又想明白了,徐真真,一比宝石还元老点儿的OG,现在把头发和胡子染成荧光绿,和快手giao哥合作,造话题。人不改变,就会被时代淘汰。

从《海子》到《社会老舅摇》,宝石说,我没啥心理障碍。为了在参加《中国新说唱》前掀起更多水花,他录说唱小视频。一开始讲干货,没人看,便决定“一个银演示20种说唱风格”,来个搞笑风格,模仿GAI“去网吧吃个鸡,遇见网管不得虚”,写lu1“把我袜子塞你嘴里”,再是王嘉尔,阴三儿,单田芳评书。发出去一看,手机炸了,打开微博,几千条转发,涨了一万粉丝。

与此同时,他老在网易云动态上转发原来的歌。转发《来日方长》,他评论,这真的是我写的非常好的一首歌,命运,际遇,博尔赫斯,你,我,爱情,和不受控制的明天。哪怕是推《你的老舅》,他也评论:吾人文化歌很多,大家可以多听听以前我们的老作品。

《中国新说唱》开始选角,老舅、莲花,还有吾人的兄弟包子,一块儿到了西安赛区,顺带去草莓音乐节,蹭个演出。三人安排在一间屋,包子和老舅睡一张床,莲花单独睡一张床。睡前,包子看到老舅反复地练,一段挺狠的trap,感觉他相当有信心。

第二天,老舅海选完,准备下楼去吃饭,打了辆车。三人碰面后,宝石说,节目组问了他一些问题。车刚开,宝石接到电话,又让他回去补录一些镜头。包子说,感觉有戏。

王骞也来了西安。宝石喊上兄弟们,一起吃了饭。吃饭时,他们碰到节目组一制作人,对宝石说,兄弟们都没问题,但节目认为,你没有吸引眼球的点。

宝石正喝着酒,没当真,还是抓着王骞咔咔一顿唠,各种刺激他,我们才是牛逼的,干就完了,让这些小崽子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艺术家。

过了一夜。早晨醒来,老舅接到了王骞打来的电话。王骞说,我听来消息,哥,我们都没进,都没戏了。宝石说,继续,没事儿。宝石始终认为,这都不是官方的消息,还有可能。

媳妇儿记得,比赛结束,宝石自己回来了。她喊上宝石一块儿吃火锅,想庆祝一下。到了店里,发现人恍恍惚惚,问什么也不答,一直看着手机,一会儿接个电话,一会儿说,热心的粉丝正给他筹钱,想买一些转发,给他多争来一些热度。

宝石不断发微信给选角导演,问自己进程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机会。每次他都发很长一段话,写小作文似的。但对方回的越来越少。最后一次,对方回了一个,嗯。

看到嗯,他炸了,把人骂了一顿,甚至想从电话里把那人抓出来,好好他妈打几个大嘴巴。

说完,老舅习惯性反思,我现在理解了,那只是人家的工作,人得保密。只有你,是把它当作身家性命来看。

老舅继续等。等到海选名单出来,他上微博看,没有董宝石,确凿无疑。白天,他努力克制情绪。晚上,阿盖来他家喝酒,媳妇也在。三人坐在饭桌上,酒一瓶瓶的开,宝石喝的很快,说两句话,来,整,真爽,倒上之后再说两句,来,整。

中间暂停,宝石刷了刷手机,打开微博。他忽然看见,有人发了张他儿子的照片,PS成了他很难接受的模样。那之前,PG One在采访时说,曾受过某东北知名厂牌压制。他转发,你说的那厂牌,叫吾人文化。完了人粉丝涌进来,一条微博下,几千条都在骂他。朋友形容,当时宝石是一点就着,劝不住。他气抽了,一直回,两天啥事也没做,骂的手都不好使了。

也许是那时候得罪的人,也许不是。他想不明白,想不通,忽然崩溃了,眼泪哗哗往外流。阿盖坐在一旁,本来有点喝蒙了,看着三十二岁的大哥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一下给吓醒了,哥,你咋了?

阿盖没劝住。媳妇也劝不住。媳妇赶紧给huan打电话说,宝石疯了,你快给他讲讲。huan回电,一接通,还没问怎么回事,宝石话都说不清楚了,反反复复地讲,没法过了,没法生活了,没法整了。huan只能讲,没事,没事。唠了十多分钟,电话挂了,huan心里也还是没底。

过了一两天,huan发微信给宝石,好没好?宝石恢复了冷静,回复说,好了呗,就这样了。

我是所有人的老舅

“讲到这,去年比赛不是莲花和包子陪你一起去的吗,他们说……”

原本,老舅坐在沙发上,双腿打禅,正往嘴里扔两颗陈皮八仙果,润喉。听完他忽然炸了,眉毛拧在一起:什么叫陪我去,我他妈是没腿吗?特讨厌他们说这话。我他妈让他们一起去,去那挣钱,去那展现自己,不去到哪儿赚钱啊,老大不小了,还思路不清晰。

今年《中国新说唱》第二季,老舅报了名,再问莲花。莲花说,我不去,你加油,我永远支持你,在背后给你做辅助。

稳了稳气,他又说,我就是孤注一掷,我根本都不需要谁的陪伴,早都不需要了。

前阵子,老舅回长春,去看了莲花办的音乐工作室,在长春的郊区,装潢挺时尚。碰完面,莲花和老舅去吃烧烤,边吃,宝石边说,你现在和我不一样了。我有孩子,娃说,爸爸,我要奇趣蛋,奇趣蛋四块钱,我兜里就两块钱,我咋整。你理解不了我。

莲花是吾人里唯一没结婚的。莲花说,你说得对,那我尽量跟你们标齐呗,先把家成了,把孩子生了。

奇趣蛋都涨价了,老舅后来补充,都九块钱一个了。那是个比方,真事是,他辞职那时候,带两岁的儿子坐飞机回长春,到了机场,延误。儿子饿了,想点一碗牛肉面,58元。宝石看了看,自己身上只有一百多,还是点了一碗。结果,儿子吃了一口,不吃了。他火一下子就上来,给儿子劈头盖脸地骂。

那一两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他和兄弟一起吃饭,说别整说唱了,我们搞点别的。咱在这儿没排面儿了,混不下去了。大家一起出主意,看看怎样才能用音乐赚钱。莲花说,圈里都在传,写《我们不一样》那高进,现在特牛,一首歌好几十万,约歌得排号,还排不上。

回头,宝石上网易云听高进的歌,转发了一首《有太多人》,发动态说:羡慕你,高老师,能挣钱。累了,想朝你这个方向试试。

很快,莲花接一活儿,说给一电视剧片尾写首歌。两人一合计,决定写点东北的,歌名就叫《剌剌秧》。二十分钟,宝石就写完了。莲花改了改,连编曲带录歌,总共才花几小时。歌里写,“我家的东头儿有片剌剌秧,我家的西边儿住着三大娘”。人没要,莲花还是把demo给上传了,但不愿意写两人真名:作词,八里堡二狗子,作曲,绿园子大个儿,演唱,村头文艺小青年儿。

宝石也老抓着Mai诉苦,微信上说,见着面也说,兄弟,我境遇不好,你现在机会特别多,你帮帮我,有什么我能干的,我都能干。Mai当时接了《中国新说唱》、《明日之子》的制作人。正好,凤凰传奇的制作人王朝找来,主题,山河图。Mai说,这我写不了,但我有个朋友应该合适。

收到Mai的消息时,宝石高兴坏了,琢磨书法、画画,什么走笔龙蛇,剑锋千刃,都往里填。得专业,他说,给人写歌,一定得听人家的,不然过不了稿。腰杆哪儿那么硬,我需要钱啊。

写完《山河图》,老舅身价蹭蹭就涨上来了,再写几首,就够人上班一年的了。媳妇讲,之前一次逛商场,逛到LV,宝石进去,试了试切尔西靴,挺合适,但又说算了,有点贵,舍不得。写歌之后,媳妇收到他微信说,跑商场买了双鞋,上次试的那双。

小时候家里穷,自卑。第一次见面,老舅就反复地说。饭桌上了一道鱼香虾仁,他夹起来,便想起上大学,从长春到西安,火车得坐三十多个小时。亲戚给家里送来两只虎虾,二三十厘米长,父母没舍得吃,给他煮了带着。他也舍不得吃。等到晚上,他终于打开盒子,一闻,虾臭了。他看着虾,虾看着他,不敢硬着头皮吃,还是扔了。夜里他一直没睡好,翻来覆去想这两只虾,闹心。

老舅父母一直在长春,原来在红旗街上卖调味品,批发小百货。经济不好的时候,利润微薄。到了冬天,家里没钱,就来回吃土豆白菜,白菜土豆,夹点干豆腐。有时家里灯不亮,暖气也不好,屋里又昏又冷。他坐在客厅,看灌篮高手,电视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演。而爸在屋里不停抽烟,戗得够呛。妈脸色凝重,说电费都快交不起了,咋过的啊这日子,又是无止境的争吵。

你别给我写成暴发户了,老舅笑。现在演出,他习惯带一个浅绿色LV大包,一件Fendi的西服。边调侃说,LV,Gucci,这都是说唱歌手的标配。

今年《中国新说唱》,录制的前一天,他还接了个活,上北京一酒吧演出。想着要比赛,又得置办行头。钱不多,他还是接了,为此写了《野狼disco》。

宝石说,我压根就不喜欢蹦迪,那都是我塑造出来的,明白不?他并不常去长春的迪厅,小时候偶尔去一次,也不会蹦,看着姑娘甩头发,觉得很性感。他把这种氛围写进了《野狼》,用了90年代的港台元素,郭富城,梁朝伟。重点是,得把老舅这角色的脆弱内心写出来,例如“不管多热都不能脱下我的皮大衣”,一般人蹦迪都不穿袄子,太热。但老舅必须得穿,里头太破烂了,只有这一件衣服像模像样。这是东北人昔日的荣光,再热也不能脱下。

写完《野狼disco》,他上传抖音,审核没过。搜集了些快手视频片段,剪了个不像MV的MV,往别的平台一发,反响不错,但他也没想着用这歌去比赛。

到了演出当晚,老舅上台后,底下来了一人儿,喝醉了,冲着他喊,傻货,别唱了!一开始他也懵,很快freestyle回去,要不是明天参加新说唱,现在我就下台来整你。保安来了,把人架出去,现场还是乱。他没克制住自己,就使劲唱了七八首特爆的歌。

第二天起来,才发现把嗓子给唱坏了。60秒的1v1,他准备了一段挺狠的词,想走硬汉风。但气不稳,有地方还破音了,止步127强。他和对手握了握手,挺潇洒,举起手中的金链子,说希望这不要成为年轻rapper的枷锁。

但出了门,他又还是有些丧气,活该,就为了一万块钱,干嘛非得去前晚的演出?一看前边儿有个星巴克,全坐着被淘汰的rapper,简称失败者联盟。一会儿淘汰一个,一会儿过来一个,全坐着喝咖啡,唉声叹气。

老舅一看,乐了,活跃气氛说,咱得做生活中的强者,这算个啥啊,明年再来呗。

两个月后,《野狼disco》的热度不断攀升。老舅成了微博外卡复活加油站的第一名。他又来了北京。

站上复活赛的舞台,《野狼disco》的节奏响起,现场不断的笑。rapper们讲,这首歌太狠了。吴亦凡、邓紫棋都咧开嘴,笑的挺夸张。而在播出的视频上,弹幕不断跳出来:这是本届我唯一记住的歌。这季最火的歌。太爽了这歌。

第一轮,老舅赢了。但潘玮柏评价,obi(老舅对手)是输在歌曲传唱度。弹幕这时候又变成,土嗨都能赢,喊麦都能赢666。

第二轮,他唱《山河图》,中间有些忘词,没pk过,止步复活赛。正片里,老舅的镜头只露了几十秒,想看全曲,还得充会员。

去北京前,老舅和吾人的兄弟合计,《野狼disco》是答应粉丝要唱的,第二首唱《山河图》,给别人看看,自己写的歌是啥样。如果真复活了,就把《年轻的窦唯》、《海子》、《浪子》这三首歌唱了。最后,他还是没这机会。

但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老舅笑着说,2017年,第一次去之前,信心满满,做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还有排面,去了以后,nobody,天差地别。2018年,会有一些人知道我,和我寒暄。这次,我是第一个杀入投票的,我一定是最有排面的,我是所有人的老舅。

大家都疯了

九月底在哈尔滨演出,老舅说,这场主要来给朋友捧场。结果夜里十二点,他演出完,二三十位粉丝紧跟他,不断要求合影,签名。直到他上车,好几位直接扒上了车,不让关门,经纪人都没能上去,落了单。

前一天,老舅还在南京。经纪人说,那场老舅唱完《野狼disco》,还有半首其他的歌没唱,底下人全走了。还没上场的两嘉宾,脸色更不好看。演出完了,老舅和朋友一块儿唠,说习惯了,我能理解,就是对别人有点影响。

十几场演出的间隙,还夹了十几家媒体的采访。老舅苦笑,实在应接不暇,有啥可拍的,没啥值得挖掘的,那些故事实在不想讲了,一遍又一遍,无聊至极,莫名其妙。他在成都休息的那两天,也不断有微信和电话涌入,让他把快手运营起来的,“做好那不咔咔两三百万粉丝”。还有想给他《野狼disco》拍摄MV的,在长春工作过的购物中心也找上门来,希望他能回去演一演。

就这一首歌,大家都疯了,非常的搞笑。他补充。

试音间隙,他站在舞台面前,忽然又没头没脑的来上一句,我感觉自己现在特像庞麦郎。大家对你的歌进行一个狂欢,最后就留下你自己,坐那儿抽泣。

他走出门,livehouse外边儿是个有些破旧的院,折叠伞挂满蛛丝,椅子上也落了黄叶。他抽出一把椅子,坐下,抽了根烟,有些疲惫,话不多。

等聊起《来日方长》,老舅又有了劲头,说想写一个诗社的成员,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失败者,如何与他人的命运交织,分离,被裹挟,无法与时代的洪流抗衡。开头米兰昆德拉,结尾博尔赫斯,想把大师对人命运的总结,拿到歌里做一个延展。

但是大家最爱听的,还是《野狼disco》。

边说着,太阳快落山了。老舅坐的地刚好还有最后一丝光,把他眼睛照的老亮,水花闪闪的。

他很快恢复情绪,挪开了脸:再说这些,感觉在故作深沉。现在的歌,大部分也是插科打诨的那种感觉,我这造型和状态,活得也不是那样子。

老舅弹了弹烟,右手的大花臂露了出来。2017年,当他决定辞职做说唱,又找到了辰昊。他说,想做个花臂。他去了三趟长春,勾线,上色,从冬天一直纹到次年夏天,一次得纹7小时,纹完肿十天,得小心碰水。

大臂上,先是一匹奔跑的马,一只前蹄是儿子握着机器给纹的。下头接半条龙,爪牙张开。再是凤凰展开了半翼,看上去相当社会。但老舅一遍遍和人讲,这不是一条具有社会属性的花臂。他会直接念起海子的诗来: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今年三月,写《野狼disco》的同时,老舅还写了一首《年轻的窦唯》。哥们说,这才是他“按照正常轨迹会写的歌”,“应该要写的歌”。他花了三个月,觉得还得写首吾人风格的歌,便把窦唯作为符号,想把“最酷那时代给嫁接回来”。

最近的巡演,老舅固定唱三首,《年轻的窦唯》、《社会老舅摇》、《野狼disco》,每次都把《窦唯》放最前头——我想让人知道,你别以为我只会画龙,天天来跟你们哗众取宠来了。

《年轻的窦唯》演出现场 视频来源: 实习渣男

他走上舞台。窦唯年轻时的脸庞出现在舞台屏幕上,不断随着几何形状变化,重组。底下的年轻观众,多没听过这首,气氛慢热,只能跟随鼓点摇摆。而他不怎么看向台下,蹦起来,大声喊,喊到岔气:

永远年轻

但是不会热泪盈眶

永远那么风光

就像当初窦唯一样

Forever cool

Forever young…… 

采访、撰文:李颖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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